夢境如此真實，而真實成了似曾相識。
我坐在挑高如倉庫的聖拉薩火車站(Gare St-Lazare)裡，咬了口手上的麵包，月台上來去的旅客如四季遞擅。 就在買好巴黎到維儂(Vernon)的來回票之際，一列班車剛離站，距離下班車還有五十分鐘。
(在火車上看聖拉薩車站)
學生時代，我常常做夢。
夢裡有時是一個可以理解的故事，有時只看到一些段落，或是一幕幕錯落，不算有致的，畫面。
而這些畫面通常在一個星期，一個月，甚至一兩年之後， 突如其來卻又分毫不差地發生在現實生活中； 有在和朋友開懷聊天的， 也有班際啦啦隊比賽前在空地練習的，甚至是不可置信的，選舉結果。
在高二時我通過了這些夢， 看見了未來的學校，和我在將來會遇到的，很照顧我的學長。 我半信半疑地看待這些帶有預言的夢境，它們是如此地虛幻又真實， 以致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為此我曾感到恐懼。 事後想起來不免覺得玄妙不可思議，也算某種程度的dreams come true。
從巴黎到吉維尼(Giverny)莫內花園沒有直達車，得先搭上往Rouen的火車， 在維儂(Vernon)下車，再轉程直達吉維尼莫內花園的巴士(車程約十來分鐘)。 火車和巴士的車資和時刻表以「現場」為準，旅遊手冊甚至巴黎當地拿到的時刻表只能當做「參考」，故需留意及預留緩衝時間，最好巴士一到吉維尼就先去旅客服務中心確認回程巴士和火車的時間。
(維儂車站)
去程的火車裡頭很普通，欲振乏力的空調，老舊的椅墊和車廂內的氣味，感覺像是莒光號。 火車出了巴黎後一路向西北疾行，上下兩層的車廂稀釋了旅客，讓車上看來稀疏不少，坐在我對面的老婦一身純樸。是本地人吧。
您要在哪站下。她說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地名。那妳呢。維儂。去吉維尼？是。
待火車行了約七十公里，老婦起身下車。下一站就是維儂了。真的？謝謝您。我們在彼此的微笑中道別。
一出小巧的維儂火車站，往吉維尼的巴士剛剛抵達，魚貫上了車，才發覺車資漲了，法國鐵路局印製的DM真不可靠。 巴士上大都是銀髮觀光客，看來我似乎是唯一的東方人。
(左：維儂往吉維尼的巴士站，右：塞納河)
黑澤明執導的「夢」裡，有一段描述一位到博物館參觀梵谷畫作的人，竟走進了梵谷的畫中， 穿過麥田昏鴉及星夜咖啡座，最後回到現實的小故事。
前幾天在奧塞和橘園看到了莫內睡蓮及睡蓮連畫的真蹟， 而今天，一模一樣的景緻呈現在眼前，感動到渾身顫抖，無法言語。 來自世界不同角落的遊客們不約而同發出近乎做夢似的讚嘆。
究竟是莫內的畫成了真實的風景， 還是我走進了莫內的畫中？
那以往只在書上或明信片中出現的，美得不可思議的景色，此刻完完全全地包圍著我。 翡翠般的湖水，殘留著夏天痕跡的蓮花葉，綠色的日本橋上爬滿紫籐，以及從天而降的柳葉連成一氣， 極有節制地舒展開來。
流水盈盈地流過腳下，陽光在密林裡變得零零碎碎， 兩位東方面孔的女孩坐在步道旁的木椅上，悠閒愜意地享受著三明治，日光斑點不時在身上晃動。
嗨。哈囉。妳們是日本人嗎。不，我們來自韓國。也是搭火車和巴士來的嗎。是呀我們有看到妳上巴士這裡沒什麼東方人呢。 她在巴黎唸書我放假來找她玩。我也是來找朋友的只可惜她白天要上班。那麽巴士站那頭見了。好好享用妳們的三明治吧。 
(不是職業畫家依然自得其樂地寫生，在法國常可看到這樣的老先生老太太。)
出了水花園，還未走近莫內故居前，六個大型拱形花棚下種滿了繽紛的玫瑰， 走道旁亦栽了不同種類顏色的花卉，熱鬧如調色盤令人印象深刻。 鮮明卻和諧的花園也正是這裡的一大特色；我來時已九月，若是在六月前往則正值花季，那景像想必更為美麗。
莫內故居內仍保留當時的擺設，室內有數量驚人的日本浮世繪版畫收藏，卻沒有一幅莫內的畫(都在博物館了)。 大師從四十三歲起定居於此，直至去世，這一段最為成熟的作品，都在此地區完成。 屋內嚴禁拍照，不過那水藍的廚房，鵝黃的飯廳，真叫人眼睛一亮。
吉維尼像個遺世獨立的小鎮，居民不過三百人， 那時幾乎全村居民對莫內都不太友善，當時又怎麽知道， 他們的子孫們還得靠莫內花園來賺取觀光收入，也是大師讓吉維尼這個小鎮得以揚名。
回程時多虧不可靠的鐵路局DM，巴士和火車的時間沒有銜接好，等火車太無聊乾脆走到維儂鎮上隨便閒晃，這個諾曼第的小村莊裡有很多獨棟獨院的人家，陽光下看來格外別緻。 回程的火車讓我大吃一驚，豪華新穎的內裝與去程的列車有如雲泥之別，也許走累了，僅僅抓著包包提把便一路沉睡到巴黎。 
(高級的回程火車內，手機愛捆和醒來的標示)
回到巴黎時已近黃昏，連忙打起精神，朝鐵塔前進。 內行人一定知道為何要在黃昏時前去鐵塔吧，不但可見到白天及晚上兩樣風情的巴黎地標，還有鐵塔在甫入夜時閃爍的小白燈，教人陶醉。 一般人光莫內花園就會花掉一天了，我卻堅持一定要在回巴黎後馬上再轉地鐵到鐵塔區，這樣的精神在我身上只有旅行時才會看到。 這是旅行的力量吧， 讓一個血紅素過低的人一整天只吃了一個麵包一隻冰淇淋卻依然精神奕奕，不可思議。
於是我坐在鐵塔前的草地上，仰著頭看著一閃一閃的小燈，它們美麗得如夢一般。既是夢境，也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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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維尼莫內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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